她的记忆只有七天_066:生命是华美的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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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很多人都会自杀的。”
江垂阳愣了愣。
自杀是一件很普遍,即便只是孩子,也知道有人会不想继续活下去,喝农药,跳楼,上吊……嗯,都是可怕的死亡方式。
但耳听这些事情,就像听到明星的花边新闻,就像听到遥远国家政局动荡,都只是听到了,知道了,忘记了。
白鸽子却像找到了重大发现一样,郑重其事地说了这几个字——很多人其实会自杀的。
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实在熬不下去,某一个时刻过不去了,于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……”江垂阳尽量详细地跟白鸽子解释“自杀”这件事,“这就像人类的一个bug,你看,动物不会自杀,生而为人,这一生,就有可能遭遇抗不过去的时刻,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。就像摔倒了会疼,吃到巧克力会高兴一样,是人,就会这样。”
自杀是一件悲哀的事情。
却又是一件寻常的事情。
跟饿了吃了一样寻常。
“因为难受,所以才活不下去吧。”白鸽子抱着冰激凌桶,扬起脑袋看着江垂阳,“人在痛苦的时候还愿意活下去,是因为相信有一天能够摆脱这样的痛苦。希望。对,就是这个词。仔细想想,这个词真美妙,因为有希望,所以才能支撑着活下去。垂阳,不治之症很可怕,对吗?但有些病病程很长,不能治愈,真正让人痛不欲生的时间可能没那么长,也许只有几天、几个小时而已。但它带给人的痛苦是悠长的。就是因为没有希望。即便在还没有发病疼痛的时候,就已经因为绝望而活不下去了。可如果是同样的病痛,告诉你痛完,病就好了。人便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。所以绝望,才是人活不下去的原因。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江垂阳轻轻皱起了眉头。
“也许自杀的人是发现了什么,发现这个世界的痛苦并没有尽头。”白鸽子的目光越来越茫然,像两口深深的井,“逃不掉了。世界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样子的,无论做什么,怎么努力,都不会有一丝光线能够照进来。既然如此,所有的事情意义不彰。那还不如就走了。没什么遗憾。”
江垂阳听着白鸽子的话,有点不知所措。
“怎么了?”看到江垂阳不说话,白鸽子不耐寂寞,忍不住问他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江垂阳摆摆手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不可能没有希望……确实很多人,难以度过漫长的一生。但更多人走过来了,他们有丰富的记忆和漫长的岁月,他们并没有中途离场。”
“他们走到了哪儿?”
江垂阳愣了愣“什么?”
“你说他们走过来了,他们走到哪儿去了?”白鸽子说,“他们走了70年、80年、90年,有的甚至更久,他们的终点,不也是死吗?有的人中途离场……他们真的是中途离场吗?他们难道不是提前到达了终点吗?”
“鸽子,你究竟想说什么?又或者……”江垂阳听着白鸽子的诉说……甚至像控诉,察觉到了什么,“你想问什么?”
“我觉得你向我隐瞒了很多事情。”白鸽子不再躲避,直截了当地说。
江垂阳沉默了一会儿,说“为什么这么觉得?”
“我想起了一些东西,但记忆太破碎,连不成事情。但肯定有什么事你骗了我。你一直不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失忆的。我的父母在哪儿?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我?我以前的朋友在哪儿?难道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一个人吗?我只是你的朋友吗?”白鸽子仰起脸,直勾勾盯着江垂阳,“如果我们只是朋友,你为什么要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。我随时会失忆,拖着我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定时炸弹。朋友这种廉价的关系,值得做到这种程度吗?还有我的周围……我害怕这个世界。世界好像不是这样子的,它有一个‘唯一’的真相。”
白鸽子抱着冰激凌桶,情绪却在不知不觉间失控“我刚才问你人生的‘意义’,既然终点是死亡,我们为什么还要追求?生而为人,难道只是为了取悦我们身体里的一堆化学反应吗?我知道你回答不上来,因为人生是没有‘唯一意义’的。它好像千变万化,所有人都愿意粉饰它。说什么‘生命本没有意义,我们寻找意义’、说什么‘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里面爬满虱子’……你看,作家就是这样,说了那么多,又好像什么都没说。为什么,因为生命根本没有意义啊!但万一不是这样的呢?万一我们被骗了呢?世界才不是像他们说的那个样子的,生命是有‘唯一意义’的。就像冰激凌的意义就是好吃,即便它让人发胖也没关系,它只要好吃就够了。人生,也该像冰激凌一样,而不是一股脑扎入了死亡。”
白鸽子像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压抑一股脑倾泻出来。
倾泻之后,是漫长的寂静。
“那你觉得……”江垂阳打破了寂静,“这个‘唯一意义’是什么呢?”
白鸽子因为刚才的“倾泻”筋疲力尽,用力摇了摇头“我不知道,但一定不是好事,不然……不然那些人也不会自杀了。他们看到了‘唯一意义’,但这个‘意义’那么黑暗,那么绝望,一丝光也没有。这个意义让他们放弃了自己的生命。”
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啊,让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。
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”江垂阳的脸凝重得像一块生铁,“如果生命的‘意义’真的就像你说得那样,那你还想看吗?”
这回轮到白鸽子愣住了。
她不知道。
小时候腹腔不舒服,她都不敢去做检查,害怕年纪轻轻长了肿瘤。后来终于熬不住去了医院,医生说牛奶喝多了,胃胀气。
她从来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。
喜欢逃避,知识点没弄懂就希望不要考试,考砸了就希望永远不要知道分数。
所有能逃避的事,她并不想克服,只是想逃避。
而在这件事上,那么多人都平安无事地活了几十年,说明这件事是可以逃避的。
不需要你怀揣勇气,不要你瞪大眼睛。
视而不见就可以了。
只要当做什么都没有,那就什么都没有。
但是……
“我想。”白鸽子说,“我想恢复记忆,我也想知道这些绝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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