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记忆只有七天_045:烛火中的提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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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越来越深。
白鸽子没吃晚饭，又经历一场惊惧，疲乏和饥饿同时卷上来。因为出汗的原因，身体水分大量流失，除了饿，她还渴。
现在这种饥渴还是能够忍耐下去的，可是终有忍受不住的一天。
白鸽子想起余华的《许三观卖血记》，书中描绘过一段饥荒史，有一节非常经典的片段，许三观用嘴炒菜给妻儿“吃”。
那是饥荒的最顶峰，白鸽子隔着书页，也能感受到主人公有多饿。而在许三观用嘴炒菜时，她也看得直咽口水。
但无论多生动，那个时代也已经远去，她没有感受过真正的饥荒。最多是下午的课间，见同学吃零食，馋得流口水。但零花钱早已用光。
饥饿这种只会出现在书里的恐怖，正在慢慢向她靠近。
她环顾四周的黑暗，心想如果饿得受不了，就以头抢地，把自己给撞死。但很快又打消了这种念头，等真到了那一步，她可能还是下不了手。撞破一点皮，就能疼得龇牙咧嘴。
有时候就会羡慕那些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，只要下定决心一次，就能摆脱所有痛楚。
江垂阳拿着蜡烛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，既没有找到松软的地面，也没有可趁之机的墙壁，兜了好几圈之后，他绕过倒下的雪柜，走到了那具高大的男人尸体面前。
烛火轻轻晃动，像轻盈跳跃的虫子，用昏黄的光洒亮了半边尸体。
江垂阳的目光穿过烛火，落在尸体上。
其实他早就有了逃出去的方法，在门关上后没多久，他就知道逃生——或者说唯一的逃生方式是什么。只是一旦用了这个方法，他们也不能再做人了。
这具尸体虽然高大，肌肉也饱满，却呈现出诡异的“枯瘦感”。肌肉和枯瘦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，却在同一具尸体上出现了。这很反常，却也容易解释。
一个身体管理优秀的人，在死前经历了漫长的饥饿——他是被活活饿死的，于是便出现了这种奇异的结合。
这间停尸房，就像匍匐在这里，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的口器。它杀了这个男人，现在也将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们。
但是被饿死的人是不能把自己关进雪柜里的。
有人把他关进了雪柜。
是谁呢？
答案昭然若揭，就是锁上门、饿死他的那位。
这非常好解释，以这种“悠长”的方式杀人，凶手肯定会在事后确认目标是否已死，然后把他扔进雪柜。
这就是最关键的一点——凶手会回来！
一旦凶手回来开门，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。
可是凶手会在什么时候回来？
雪柜中的尸体还未死去多久，凶手会在死亡来临后的不久，就回到这里。
那他怎么计算死亡的时间点？
人类被饿死的平均时间，就是他回来的时候。在没有水的情况下，人在三天之内就会有生命危险。
即便有人比较特殊，熬得更长，在那个时候也已经没有威胁了。
但是他们不一样啊。
江垂阳凝视着尸体——他们有肉！
这140斤肉，足以让他们生龙活虎地等待那个时间点的到来。
而且他们竟然还有火，有了火，就完全不用担心腐肉对健康的影响。
江垂阳最初就想到了这个逃生的方法，可这种事要怎么跟白鸽子说了，她会吃吗？
她不会吃吗？
现在只是第一夜，还未到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刻。但脱水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，他们会因为脱水而休克，无声无息地死亡。
“垂阳，你一直站在那儿干什么？”白鸽子望向江垂阳，他转了那么久还不回来，呆呆地站在那具令人心悸的尸体前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只是想着这哥们死在这儿，是不是有目的的。”
白鸽子本应该为这种话害怕，但现在身心都被更大的恐惧填满，无瑕为此心绪起伏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知道基督教徒吗？他们在吃饭前，会感谢上帝赐予他们食物。他们认为降临在面前的一切，都是上帝的恩赐。所以面对拥有的一切，即不觉得荣耀，也无所谓罪恶。”江垂阳一边说一边转身，烛火勾勒着他的身形，他一半在光里，一半藏进了黑暗，“上帝赐予了水果和蔬菜充饥，上帝赐予了羊毛保暖，上帝也赐予了肉。所以宰杀鸡鸭牛羊，夺走它们的生命，吃它们的肉，并不算罪孽。这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。”
白鸽子轻轻歪过脑袋“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，我也不是素食主义者啊。我吃上校鸡块的时候，也没有觉得很残忍……我应该觉得残忍吗？我是不是太冷血了？”
“不不不，并不冷血，我想起我一个朋友的故事，你想听吗？”江垂阳手持烛火，慢慢走来。
“嗯。”白鸽子点点头。
“一个春天的黄昏，我朋友跟他爱人走在河堤上回家，看到一只被车碾过的小猫。猫奄奄一息，即便送去医院，也肯定活不成了。我朋友把它抱在怀里，轻轻安抚它，这只猫最终在它怀中死去。但在死去的一刻，也感受到了温柔。朋友的爱人很动容，认为朋友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好恋人。但就猫死去的一瞬间，朋友提着它一条腿，把它扔进了垃圾桶。他的恋人很震惊，问他为什么不把猫安葬？你不是很关心它吗？朋友茫然地说因为它死了啊。它现在只是一块猫形状的肉而已。”江垂阳走到了白鸽子面前，滴了一滴蜡在地上，然后将蜡烛粘在上面，这样蜡烛就不会倒，“鸽子，你觉得我的朋友温柔吗？”
白鸽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
若是不温柔，怎么会安抚即将死去的猫？普通人只会视而不见地路过。但若温柔，又怎么会在它死去后，随手扔进垃圾桶呢？
“我觉得他是温柔的。猫活着的时候，他尽力给了猫平静。而猫死后，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。葬礼其实并不是办给死人的，而是为活人办的，寄托哀思，缓解悲伤。”江垂阳在烛火中说，“葬礼并不是为了让死人过得更好，人死了就没了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，葬礼是为了让活人过得更好。我们为逝者所做的一切，其实都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过得更好。鸽子，你同意这一点吗？”
白鸽子盯着江垂阳看了一会儿，点点头“我同意。”
“那如果我们对逝者所做的一切，伤害到了活着的人，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做？”
白鸽子再一次点点头。
江垂阳停顿了一会儿，提出了最后一问“如果我们对逝者所做的一切，挽救了活着的人，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做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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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鸽子没吃晚饭，又经历一场惊惧，疲乏和饥饿同时卷上来。因为出汗的原因，身体水分大量流失，除了饿，她还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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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鸽子想起余华的《许三观卖血记》，书中描绘过一段饥荒史，有一节非常经典的片段，许三观用嘴炒菜给妻儿“吃”。
那是饥荒的最顶峰，白鸽子隔着书页，也能感受到主人公有多饿。而在许三观用嘴炒菜时，她也看得直咽口水。
但无论多生动，那个时代也已经远去，她没有感受过真正的饥荒。最多是下午的课间，见同学吃零食，馋得流口水。但零花钱早已用光。
饥饿这种只会出现在书里的恐怖，正在慢慢向她靠近。
她环顾四周的黑暗，心想如果饿得受不了，就以头抢地，把自己给撞死。但很快又打消了这种念头，等真到了那一步，她可能还是下不了手。撞破一点皮，就能疼得龇牙咧嘴。
有时候就会羡慕那些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，只要下定决心一次，就能摆脱所有痛楚。
江垂阳拿着蜡烛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，既没有找到松软的地面，也没有可趁之机的墙壁，兜了好几圈之后，他绕过倒下的雪柜，走到了那具高大的男人尸体面前。
烛火轻轻晃动，像轻盈跳跃的虫子，用昏黄的光洒亮了半边尸体。
江垂阳的目光穿过烛火，落在尸体上。
其实他早就有了逃出去的方法，在门关上后没多久，他就知道逃生——或者说唯一的逃生方式是什么。只是一旦用了这个方法，他们也不能再做人了。
这具尸体虽然高大，肌肉也饱满，却呈现出诡异的“枯瘦感”。肌肉和枯瘦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，却在同一具尸体上出现了。这很反常，却也容易解释。
一个身体管理优秀的人，在死前经历了漫长的饥饿——他是被活活饿死的，于是便出现了这种奇异的结合。
这间停尸房，就像匍匐在这里，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的口器。它杀了这个男人，现在也将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们。
但是被饿死的人是不能把自己关进雪柜里的。
有人把他关进了雪柜。
是谁呢？
答案昭然若揭，就是锁上门、饿死他的那位。
这非常好解释，以这种“悠长”的方式杀人，凶手肯定会在事后确认目标是否已死，然后把他扔进雪柜。
这就是最关键的一点——凶手会回来！
一旦凶手回来开门，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。
可是凶手会在什么时候回来？
雪柜中的尸体还未死去多久，凶手会在死亡来临后的不久，就回到这里。
那他怎么计算死亡的时间点？
人类被饿死的平均时间，就是他回来的时候。在没有水的情况下，人在三天之内就会有生命危险。
即便有人比较特殊，熬得更长，在那个时候也已经没有威胁了。
但是他们不一样啊。
江垂阳凝视着尸体——他们有肉！
这140斤肉，足以让他们生龙活虎地等待那个时间点的到来。
而且他们竟然还有火，有了火，就完全不用担心腐肉对健康的影响。
江垂阳最初就想到了这个逃生的方法，可这种事要怎么跟白鸽子说了，她会吃吗？
她不会吃吗？
现在只是第一夜，还未到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刻。但脱水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，他们会因为脱水而休克，无声无息地死亡。
“垂阳，你一直站在那儿干什么？”白鸽子望向江垂阳，他转了那么久还不回来，呆呆地站在那具令人心悸的尸体前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只是想着这哥们死在这儿，是不是有目的的。”
白鸽子本应该为这种话害怕，但现在身心都被更大的恐惧填满，无瑕为此心绪起伏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知道基督教徒吗？他们在吃饭前，会感谢上帝赐予他们食物。他们认为降临在面前的一切，都是上帝的恩赐。所以面对拥有的一切，即不觉得荣耀，也无所谓罪恶。”江垂阳一边说一边转身，烛火勾勒着他的身形，他一半在光里，一半藏进了黑暗，“上帝赐予了水果和蔬菜充饥，上帝赐予了羊毛保暖，上帝也赐予了肉。所以宰杀鸡鸭牛羊，夺走它们的生命，吃它们的肉，并不算罪孽。这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。”
白鸽子轻轻歪过脑袋“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，我也不是素食主义者啊。我吃上校鸡块的时候，也没有觉得很残忍……我应该觉得残忍吗？我是不是太冷血了？”
“不不不，并不冷血，我想起我一个朋友的故事，你想听吗？”江垂阳手持烛火，慢慢走来。
“嗯。”白鸽子点点头。
“一个春天的黄昏，我朋友跟他爱人走在河堤上回家，看到一只被车碾过的小猫。猫奄奄一息，即便送去医院，也肯定活不成了。我朋友把它抱在怀里，轻轻安抚它，这只猫最终在它怀中死去。但在死去的一刻，也感受到了温柔。朋友的爱人很动容，认为朋友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好恋人。但就猫死去的一瞬间，朋友提着它一条腿，把它扔进了垃圾桶。他的恋人很震惊，问他为什么不把猫安葬？你不是很关心它吗？朋友茫然地说因为它死了啊。它现在只是一块猫形状的肉而已。”江垂阳走到了白鸽子面前，滴了一滴蜡在地上，然后将蜡烛粘在上面，这样蜡烛就不会倒，“鸽子，你觉得我的朋友温柔吗？”
白鸽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
若是不温柔，怎么会安抚即将死去的猫？普通人只会视而不见地路过。但若温柔，又怎么会在它死去后，随手扔进垃圾桶呢？
“我觉得他是温柔的。猫活着的时候，他尽力给了猫平静。而猫死后，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。葬礼其实并不是办给死人的，而是为活人办的，寄托哀思，缓解悲伤。”江垂阳在烛火中说，“葬礼并不是为了让死人过得更好，人死了就没了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，葬礼是为了让活人过得更好。我们为逝者所做的一切，其实都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过得更好。鸽子，你同意这一点吗？”
白鸽子盯着江垂阳看了一会儿，点点头“我同意。”
“那如果我们对逝者所做的一切，伤害到了活着的人，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做？”
白鸽子再一次点点头。
江垂阳停顿了一会儿，提出了最后一问“如果我们对逝者所做的一切，挽救了活着的人，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做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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